溫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海中預判著介辰的軌跡微微側了側身。

介辰飛來時劍柄朝向她的方向，這樣即使是被介辰劍氣波及，也不至於落得什麽嚴重的外傷。

突然肩頭一道輕柔的力道襲來，她睜眼，只見方才還被墨修然執在手中的劍鞘此刻被他十分巧妙地扔了過來，接觸到她的肩膀時已經沒有幾分力道，她卻可以順理成章地隨著這一擊仰面跌落在地，避開這一劍。

誰知她剛仰面倒地，就聽人群中一陣驚呼。溫蘿驚疑不定地擡頭，溫熱帶著些甜腥味道的黏膩鮮血滴落在地面，暈開一片暗紅色的痕跡，墨修然一手緊緊握住介辰的劍刃，掌中一片鮮血淋漓。

“吉時到，放禮花——”

她雙眼瞳孔因驚訝而放大，隨著“劈裏啪啦”的響聲，焰火沖上天際，流光溢彩，火星如雨，紅色紫色金色絢爛的光輝映在她眸中，顯得格外艷麗。

墨修然看著她跌坐在地狼狽疑惑的樣子微微別開了臉。

其實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麽理智上明明知道已經解決了危機之後，他心中依舊存著濃郁的焦慮與不安，又為什麽僅僅是因為內心的那幾分不明的覆雜情緒，就又做了如此多此一舉的事情。

心中的茫然與焦躁翻滾洶湧，仿佛鍋中煮沸了的開水一般沸騰不止，其中間或夾雜著一絲不知名的甜，覆雜難辨。

雖然他其實非常明白，她並不會因為介辰的這次失控而受到什麽嚴重的傷害，可是當他眼睜睜看著這把劍沖向她身前時，內心蔓延的恐慌還是下意識地催動了他的身體。

直到那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認，她對他來說有多麽特別。

這就是師尊一直強調的情感嗎——那種被他無數次刻意忽視的心動，看見她受傷倒在他身邊時的心痛，幻境外看到她有危險時奮不顧身的跟隨，幻境中見不到她的心亂如麻，以及……看到別人出現在她身邊時難以忽略的心酸和憤怒。

他看著人群裏的溫蘿，仔仔細細地盯著她臉上的每一絲表情，想要從那一瞬間的慌亂中分辨出有幾絲對他的心意。

算了。

他垂下眼瞼，看著因為介辰死死被他攥在手中，現在已經深可見骨的傷口。

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平安就好。

半晌，他開口，聲音澀然細微，像是只在說給自己聽一般，強自帶上了一絲笑意：“我絕對不是想以這種方式把劍送給你。”

提示音隨著漫天焰火在溫蘿耳邊炸開：

“叮——恭喜維序者溫蘿獲得女主值10%，當前女主值66%。”

“叮——恭喜維序者溫蘿，完成主線劇情【幻境】支線劇情【春燈】，獎勵劇情值10%，當前劇情值60%。”

……

美好的花燈節以介辰暴動，涼國公府世子沈聽瀾受傷，將軍府小姐江婉情受驚而草草完結。幻境中的一切發生得似乎都太過突然而順理成章，墨修然徒手攥住介辰劍刃後，介辰竟然仿佛真的看懂了局面一般，只裝模作樣劇震了幾下多帶走了幾滴鮮血，就在漸漸衰弱的嗡鳴聲中緩緩乖順了下來，被十分小心地裝回了鞘中。

見到沈聽瀾受傷，一路神隱的國公府侍衛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一擁而上將墨修然團團圍住。為首那人聲音淒絕，活像是墨修然受傷的不是手而是脖頸。

溫蘿被雲知白扶起，試探性地向裏望了幾眼，奈何侍衛一人一身玄鐵盔甲，這時候更是層層疊疊，摩肩接踵地聚在一處，看了半天楞是沒讓她看到墨修然一個衣角。雲知白見她一直盯著沈聽瀾的方向出神，薄唇微微抿起，眼中懊悔顏色閃過。

“婉情不必擔心自責，世子只是皮外傷，不久就會好轉。”他嘆了口氣，語氣帶上幾分愧疚，“對不住，我……”沒能及時趕到你身邊。

發現實在是看不到墨修然的情況，溫蘿只好先收回了視線，打算正好借這個機會登門致謝。她擡眸望向雲知白，微笑道：“事發突然，季公子也不用自責。”

他向沈聽瀾的方向望了一眼，國公府的侍衛也是頗“有想法”，此刻已經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副擔架，正幾人合力嘗試著將好端端站著的沈聽瀾放平轉移到擔架上。幾個一身玄鐵盔甲的侍衛正半蹲下身認真地伸手拉扯沈聽瀾的雙腿，間或聽見那道熟悉聲音發出一兩聲抱怨：“別碰我！我不要面子的啊……”

沈聽瀾今天的行為……莫非他也對婉情生出了幾分好感？

雲知白從未經歷過男女感情，此刻見“疑似情敵”為了救心上人而受傷，心中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擔憂而是不安。

他害怕婉情會因此而記上他。

想到這裏，他轉頭向身邊下人擺擺手，示意他們趕緊安排車駕。見幾人已經十分懂眼色地退下，雲知白捏了捏袖擺，輕聲道：“婉情今天受驚了，時候也不早，不如我送你回府吧。”

……

溫蘿剛一踏門進入正廳，就見面色覆雜的江夫人正端坐其中，應畫立刻皺著一張臉迎了上來：“小姐，你終於回來了！你沒事吧？”

她有幾分不解：“這是怎麽了？”

“我們聽說花燈節上出了事，擔心小姐……”應畫繞著她轉了一圈，語氣突然一變，帶著幾分欣喜地拉住她的手：“還好小姐沒事！應畫就說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婉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江夫人突然開口，表情帶著幾分不悅和試探：“殿下也沒事吧？”

為什麽江夫人總是這麽在意雲知白？溫蘿心裏疑惑，臉上恰到好處地帶著幾分茫然和大驚之後的呆滯道：“殿下也沒事。剛才我與殿下、世子猜燈謎時贏了彩頭，本來是件好事，卻沒想到那彩頭……聽說是把妖劍，名叫介辰，突然暴起傷人。”

介辰？江夫人心中一跳，似乎有什麽脫離了掌控。她微微蹙眉，試探性地追問道：“你確定，那把劍名為介辰？”

“是啊。”溫蘿神色如常，有些疑惑地偏頭，“怎麽了嗎？”

“……沒事。”江夫人十分專註地盯了她一會，忽然一皺眉，像是才想到什麽一般，追問道，“沈世子也好吧？”

“世子為了救我受了些傷。”她作出一副神游的表情來，仿佛被英雄救美後春心萌動的樣子，說罷不等江夫人回應，面頰微紅道，“母親，我想改天……向世子登門致謝。”

江夫人臉上顏色變換，眼中淡淡地帶著幾絲溫和地望著她。

半晌，溫蘿十分清晰地感受到，這些天來一直縈繞在江夫人周身的令她戒備的那一抹淡淡的怪異倏然消散了，她微微一笑，輕嘆道：“想去就去吧。”

溫蘿暗忖，此刻她在江夫人身上半分殺意都沒感覺到，如果江夫人當真是女鬼本鬼，那麽她現在幾乎可以斷定，江夫人放棄了殺死她和墨修然兩人的計劃。

但是……這是為什麽呢？溫蘿想起剛剛提起介辰時，江夫人略有些反常的反應，心頭疑竇驟起。江夫人並沒有見過介辰，卻只是因為聽到這個名字便方寸大亂。

難道又有什麽她不知道的背景設定影響了這段劇情？介辰這兩個字在她腦海中似乎確實有些熟悉感，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太多細節。

“主人真是聰明！”

團子突然出現，在腦海中敲鑼打鼓，扯起嗓子吆喝起來：“今日大酬賓，原價30%女主值，現在只要19%！只要19%啊，主人，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要不要來一份背景設定細節版2.0？”

溫蘿被吵得頭痛，蹙眉按了按眉心，冷漠道：“你不會真的以為，我還會在同樣的地方再跌倒一次吧？劇情值已經過了及格線，接下來我的機會不多了，再給你19%女主值，我任務還要不要做了？”

“唔……也是哦。”團子扁扁嘴，收起手裏的小銅鑼，有些委屈地道，“你別生氣啊主人，我也是沒辦法嘛……不光你們維序者有任務要做，我們這些小助手也是有指標的呀。你比其他維序者在總部系統兌換道具的次數少了不知道幾倍，害得團子沒有提成……馬上芝士莓莓都要買不起了。”

溫蘿看它可憐的樣子，扶額：“……下次一定。”

團子“哼”了一聲，悄悄消失了。不過它突然的出現證明，這裏的確有她不知道的信息。

她在賭，除了神通廣大的團子之外，身為這段劇情男主的墨修然，同樣可以察覺並解讀出這些信息。

見她在原地發楞，江夫人以為她真的嚇得狠了，一手拉過她坐在自己身邊，應畫早已為她端上了在廚房溫了許久的她最愛喝的烏雞湯。溫蘿拿著小勺舀了一口湯，又放回瓷碗中，擡眸看向表情帶著幾分釋然又難過的江夫人：“您有話要說？”

江夫人輕輕撫了撫頭上華貴的流蘇發釵，微微一笑：“昨天婉情不是說要體會後再和我細說嗎？不過經過今日這一遭……反倒是不必多說了。”

溫蘿十分敏感地理解到，江夫人這是不再強硬地撮合她與雲知白之間的事。從她開口要尋劍法師尊她並未阻止開始，到主動提議讓她出席國公府的游春宴，再到雕木馬時再明顯不過的勸誡，江夫人自始至終並未傷害她，甚至可以說得上對她很好。而她從她身上想要得到的，似乎自始至終只是她和雲知白能夠走在一起。

難道，這就是她的執念？

溫蘿舀了一勺湯飲下。

“越王殿下無論家世，品貌，名聲，前程還是對你的心思，不說不輸沈聽瀾，還可以說是遠遠將他甩在身後。”江夫人開口，語氣中不再有不甘，只有淡淡的疑惑，“可是為什麽……”

“您覺得什麽是適合？”小勺與瓷碗碰撞發出叮咚悅耳的聲響，溫蘿開口，“或許在您的角度來看，越王殿下身份顯赫，風度翩翩，是擇婿最佳的人選。可是在我眼裏，他雖然十分優秀可靠，但卻並不是最合適的人。”

“殿下對我的確很好，萬事都考慮周全，就連我借口去找世子隨口編出的借口也能完美地化解。”溫蘿從懷中掏出已經失溫僵硬的小兔包，淡淡一笑，“只可惜，殿下的好只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從來沒有真正在我的角度考慮過我的感受，我的需要，我的意願。”

說罷，她飲盡了瓷碗中潤澤發亮的湯，看向江夫人：“我的喜好，對於神通廣大的殿下來說其實並不是遙不可及的，甚至他還和我們相處過幾天，可他卻連我不愛吃這些糕點點心都不知道。”

“介辰劍……世子本來說笑要送給我。”她望著江夫人微微一笑，“可殿下卻說，女子不該收這些禮以免誤傷。他明知道我很喜歡這些東西，甚至季白都是我為了學劍法才招進將軍府的。”

“現在回頭想想，殿下那天要我綁沙袋，也並不是什麽教學，只是一種溫柔的勸退而已。”

聽她這些話，江夫人臉色覆雜，黛眉不自覺蹙起，右手下意識地輕點桌面。溫蘿嘆了口氣：“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只是許多事情只有身在局中才能看透。”

半晌，江夫人目光定定地看著她面前已經空了的瓷碗，眼中閃過一絲柔和，終是長嘆了口氣，溫聲道：“婉情，我只希望你能快樂，一生無憂。”

……

第二天溫蘿帶著應畫拜訪涼國公府時，正巧碰上正要出門的墨修然。

他臉上並沒有顯出憔悴的神色，眉目清晰，鼻梁高挺，依舊是一身絳紫色鎏金華貴外衫，只不過隱在寬大袖擺層層疊疊的皺褶中的右手隱約透出一抹刺眼的白。見溫蘿上門，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立刻找到了紈絝子弟的狀態，唇角一勾：“這不是江小姐嗎，來謝我的救命之恩？”

溫蘿眉頭一動，反問道：“世子這是要出門？”

墨修然一雙桃花眼掃了她一眼，意有所指：“現在看來，倒是多此一舉。”說罷一側身，給溫蘿略微讓了半個身位，淡淡道，“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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